道文院中，蘇千為首，旁下聚有十數人，大多已是兩鬢白霜，最年輕的也已是黑發夾白，而這些人也大都是蘇千所說的師兄，劍仙李白的好友。

“各位前輩應該都知道晚輩的身份，雖說晚輩與師兄相見甚少，但他待我如父，各位前輩乃是師兄的好友，舊識，自然也是晚輩的長輩，晚輩自然會鼎力相助。”

“蘇小友，某要如此，以年歲來論我等雖然為長，但以道論，我們才是晚輩，所以小友莫要有所拘謹。”

“孟前輩說笑了，我只是一初出茅廬的無知小兒，與各位前輩相比，其實我要學的還有很多。”

眾人聞言皆是頷首稱讚，眼前的男子雖說年紀輕輕便已成就不凡，卻未有絲毫居高之意，在此世道已是不得多見了。

“既然各位大都是我師兄的知交舊識，那客套話，晚輩也就不多說了，諸位前輩也該知道此次我來的意思。便是讓諸位也踏入修行一界。”

眾人聞言皆是認真起來。

“陣法師，在修行界裏屬於一條十分特別的分支，不同於靈根，他所需要的基礎而是精神力，而我們這些人也可以叫做精神修士，或者說神師。各位可以試試，比如各位桌上的毛筆，只要各位的匯聚精神，便可將其折斷。”

便隨這陣陣“咯嘣”之聲，屋內與著屋外不覺傳來了一陣驚呼。

“當年我師兄，也便是眾位口中的詩劍仙，天上謫仙人李白，其實說是詩劍仙，我覺得不如叫做酒劍仙，至少在我的印象中要是沒有酒，他便活不下去了。各位能走到這一步，最應該感謝便是他，當然還有杜前輩。若非他們二人，或許今天我也不會站在這裏。”

“或許各位覺得自己已是年老體衰，已是過了修行之時，這種想法是錯的，確實人生不足百歲，但這是對於常人而言，而修者，壽之綿長，不談成仙，壽愈三千這是有的，只是想走到這一步對於我們這些沒有靈根的普通人來說是難上加難，對於我們精神修士來說，也難。只是，有希望，有夢想，總比沒有的強，誰不想活的長久，誰不想長留於世，只要努力總會有所收獲。”

“他強任他強，清風拂山崗。他橫由他橫，明月照大江。所謂世間萬物皆有其道，朽木見沈香，糞土知人患，鼠蟻狐兔亦可成道，何況吾等靈長。道法萬千，靈根雖缺，但道始於足下，路之所長，步之所遠，皆取決於足下…….”

“那以小友所說，以我等現在來說，還能活多久？”賀學士問道。

“在場二十三人，有十三人壽有二百，一人壽約三百，餘下之人，加以努力，十年之內，壽約二百，不足為奇。”

頓時間嘩然再起，房門也是被那些前來旁聽的年輕人所擠破，這些人除卻官宦弟子，便是那些近幾年中榜的文士，但同樣的他們皆是無靈根之人。

確實，誰不想多活幾年，誰不想長留於世。

蘇千見狀輕笑著搖了搖頭，“各位無須如此，即便此日各位等未得所聞，日後也定能知曉。”

只是那些年輕弟子依舊不肯走，就好比看到了神仙降臨，傳道於世。

“爾等小輩，此番何禮所在，若還不速速離去，我便要將爾等逐出道文院，永不接收！”

汪倫學士呵斥道。

聞言蘇千擺了擺手，輕笑道“只要你們不動聲響，倒也無所謂，不妨我等移步院內。”

並非蘇千認為在座的眾位老者日後會有所藏私，就像俗語所講的那般，教會了徒弟，師父丟了飯碗這類的。而是多一個人，或許會多一份見解，並竟自己所講的也並不一定便是天理，畢竟道法三千，雖歸為天一，但卻時有沖突，而每個人所意會的加起來或許要比自己將的要深奧。

接連三個月，道文院很是熱鬧，甚至要比新皇登基時還要熱鬧許些。

而蘇千也逐漸從教書先生，變成了旁聽者。

至於千道閣，一直沒有給蘇千準確的答覆，時常來找蘇千下棋的唐衍也便是太上皇，說是裏面的幾位祖輩要商議一下。

對此蘇千雖然沒有明說，但也是明白，此番想來是為了讓自己在大唐多留些時日，或許他們認為他此番前來大唐為的便是那千道閣，就如同當年的李白。

入千道閣，便意味著他將要離去。

……

蘇千坐在院中，看著天際的明月，面色有些惆悵。

又是一年中秋季，去年的中秋節，也是在大唐，辭去了新皇唐肅的邀請，與杜甫幾人論了一晚的道。

家人，簡簡單單的兩個字，對於蘇千來說卻是很沈重。雖然並不是親生父母，但捫心自問，他們沒有虧待過自己，甚至對自己比他們的親生骨肉還要好。而卻死在了自己手裏，那經常黏著身邊的小妹也視自己為了仇人。即便那並非是他所願。

每每望向北方，他的心裏都有著一種莫名的痛，生不如死的痛，右臂上的傷，早已恢覆，但每到此時，都在隱隱作動。

蘇千想到這裏苦笑的搖了搖頭，端起酒杯，一飲而盡。

“明月季裏，不好好待在宮裏與家人團聚，出來作甚？”

蘇千回首，看著走來的女子笑道。

“宮裏太悶，我出來走走。吶，我給你帶了宮裏特制的竹葉青。”

蘇千苦笑著搖了搖，佳人之意，他又怎麽不知。說實話剛開始他確確實實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對待，回京的四個多月來，對她也是無微不至，只是他沒想到事情會到了這般地步。

唐瀟坐在蘇千對面，給蘇千倒了一杯竹葉青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。

端起酒杯鼻尖輕嗅，不覺清香撲鼻。

“記得我第一次喝酒，還是與你回京之時。”

蘇千聞言笑道“記得當時你一個勁的要灌醉我，說是要看看文人醉酒的樣子，結果自己喝的爛醉如泥，還差點把來京城的盤纏給花光了。”

“那時誰知道你還是一個神師，而且那也是我第一次喝酒，也未曾用修為散去酒勁。唉，說實話，當時的那些時日真的讓人有些懷念啊。”

“懷念？當時我本以為救的會是一個富家小姐，當然我想的是沒錯，但當時你身上卻是沒有一點盤纏，為了給你療傷我的家產還幾乎全搭了進去。不過那兩個月恐怕是你過的最苦的日子吧。”

“切，恐怕當時的你早就知道我是大唐公主了，就是不知道你為啥要隱瞞身份。不過，苦？你這種人又怎麽會懂這些，金絲籠中雀，又怎敵的過雲中鷹。若是有的選擇，我寧願不要這公主身份。”

蘇千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，輕笑道。“也是，從小到大，你便是被鎖在皇宮裏，有如此想法倒也不為過，只是世態炎涼，誰又沒有一本難念的經。你所看到的也只不過是表面。”

“你又在裝老成了！你們這幫文人也真是的…”

“我說的是實話，你可曾見到田農懼之於天色陰晴？又可曾見過烽火離散？而你雖然似是被關在金絲籠裏，卻能錦衣華服，山珍海味，想想這世上還有多少人衣不蔽體，食不擇機。而那金絲籠對你來說，也是一張保護網，鷹翔於天，但雛鷹起飛，卻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。既然身居高位，便好好利用你的資源，總有一天你可以破籠而出。就好比你的父皇，如今不也未曾入駐千道閣，出去游歷去了。”

“切，就你懂得多，你們文人都懂得多。”

聞言蘇千大笑著搖了搖頭。

“哈哈，不說這個了，來，喝酒，喝酒。”

唐瀟看著萬家燈火，又看著蘇千，臉上不覺露出幾分躊躇之色。

或許這個時候問這種話，這並非是一個很好問題，至少對於蘇千來說是這樣，但唐瀟還是問了，她知道自己有意，而蘇千並非無情，而這之間的那道天塹，則是源自於此。

“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，你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麽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，讓你變成了這樣？”

蘇千聞言看著唐瀟目光有些覆雜，嘆聲道“我是一個罪人，一個罪無可赦的罪人。”

“罪人？”

蘇千沈默許久，又道。“我們第一次相見時，我不過是剛剛從地獄裏逃出來。”

聞言唐瀟一楞，只是蘇千的臉色很凝重，並不是在向她開玩笑。

而李白這等甚至連大唐皇室祖老都讚不絕口的人物，卻是他的師兄，那他所經歷的又是何種地獄？

“那是真正的地獄，我也只是僥幸從地獄深淵裏爬了出來。”

“你們口中的劍仙李白，確確實實是我的師兄，是他從噩夢中把我喚醒，而我現在的成就也是皆與他有關，只是也因此陷入了另一場噩夢。”

“難道你師兄他？”唐瀟詫異道。

“不是，他待我很好，無微不至，他也是我所追尋的目標。”

“那是因為什麽？”

蘇千長嘆道。“我不過是一枚棋子，終究會離局，而這或許便是我的命”

“命？你也是修行之人，命這等話，你也會相信。”

“不願相信，但又不得不信，所以我來到了大唐。”

“千道閣？”

“是，也不是。”

“那你如何才能破掉你所謂的命？”

“追上我師兄，我指的是實力。”蘇千認真道。

“這….”

“怎麽，你也覺得可笑是吧，但我也只能這樣，不然我會死，或許我早就該死了。”蘇千苦笑道。

“為什麽？”

蘇千沒有回答，看著城外沈默良久，輕聲道。

“我快要走了。”

“這麽快？為什麽，你不是還要去千道閣嘛？”

“它們已經到了，我在這裏多留一天，對長安城的百姓不好。”

“他們是誰？此乃我大唐皇城，他們豈敢任意妄為！”

聞言蘇千搖了搖頭，說道。“他們進不來，也不敢進，只會守在周圍等我出去，但這樣會對長安城的百姓不好。你應該也發現了，城裏的百姓身體一天不如一天。”

“他們是誰？那你出去會怎麽樣？”

“可能會死，也可能會活下去，只是那可能便不在是我，或者說你眼前的我便不覆存在。”

……

那一晚，是唐瀟第一次見蘇千喝醉。

第一次見他破口大罵，望著月亮破口大罵。

因為醉酒拔不出劍，而破口大罵。

.........

而此時，東土之邊，東海之上的一座仙霧繚繞的島嶼之上。

屋內老者看著那盤坐在禁制中的少女長嘆著搖了搖頭。

對於這少女的過往，老者多少也是有所了解，家人，還有十年前那個名叫蘇千的少年，這是烙在少女心中無法抹去的傷疤，魔障。

雖然據說少女口中的那個蘇千早已在數年前便死在了戰場上，而且蘇千這個名字雖然不多，但也不少，而讓老者覺得有些蹊蹺的是，他的年齡也與少女口中的那個蘇千相仿，他在大唐時曾數次造訪過那個蘇千，卻皆是被他以各種理由拒之門外，就算是偶爾相遇，他也只是一個照面，便匆匆離去。所以自打從大唐回來之後，蘇千這個名字他也未曾提起過。

不管是與不是，至少蘇千這個名字，對於眼前的少女來說並不是一個順耳的名字。

但這世上沒有不漏風的墻，紙也是包不住火的，這個名字終究還是傳到了那少女的耳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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